荒凉的战场上,硝烟尚未散尽,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焦糊和牲畜粪便的恶臭,弥漫在冰冷的空气中。夕阳如同一个巨大的、流着血的伤口,低垂在西边的天际,将残破的旌旗、折断的兵器、散乱的辎重以及横七竖八、层层叠叠的人马尸体,都染上了一层令人心悸的暗红。
伤者垂死的呻吟、无主战马的悲鸣,在空旷的原野上断续飘荡,更添几分凄凉。
朱振在亲兵的搀扶下,缓缓策马巡视着这片战场场。他身上的玄铁重甲布满了刀痕箭孔,肩头的箭伤虽已草草包扎,依旧隐隐作痛,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处。脸上混合着汗渍、血污和硝烟,疲惫刻入骨髓。
然而,当他目光扫过那些被遗弃的蒙古毡帐、被缴获的成群牛羊、尤其是堆积如山的虏首(割下的敌人左耳作为报功凭证)时,一种沉重而复杂的情绪压过了身体的伤痛。
副将李雄拖着一条受伤的腿,一瘸一拐地跟在他身侧,脸上却带着劫后余生的亢奋:“军门!大捷!大捷啊!斩首七百余级,缴获战马、牛羊、器械无算!虏酋丧胆远遁,大同城安如磐石!此乃军门运筹帷幄、亲冒矢石之功!朝廷必有厚赏!”
他眼中闪烁着对主帅的崇敬和对功勋的炽热渴望,仿佛已经看到金灿灿的赏赐和升迁的诏书。
朱振勒住马,望着远处荒原上渐渐消失的虏骑烟尘,沉默了片刻,才缓缓道:“厚赏?……李雄,你也是老行伍了。胜仗是儿郎们用命,拿血换来的。” 或许是太累了,声音有些疲惫,“至于朝廷……但愿吧。”
他心中并无多少喜悦,反而沉甸甸的:将士伤亡的名单、抚恤的银两、损耗的军械火药、城墙的修补……桩桩件件,哪一样不是压在肩头的巨石?朝中那些衮衮诸公,只喜捷报上的斩获数字,又有几人会真正体恤这塞上流尽的鲜血?他疲惫地捏了捏眉心,那无形的枷锁,似乎比身上的铁甲还要沉重万倍。
“先清点战场,收敛阵亡将士遗骸,厚加抚恤。伤者,务必全力救治。虏获之物,登记造册,不得私分,待报于朝廷定夺。” 他顿了顿,声音更沉,“还有……让书记官,把捷报写得……‘漂亮’些。”
李雄脸上的兴奋微微一滞,随即心领神会,抱拳低声道:“末将明白!”
总兵府后堂,烛火通明,驱散了几分塞上初春的寒意,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微妙气氛。
大同巡抚张文锦,正襟危坐于上首,手捧香茗,用杯盖轻轻撇着并不存在的浮沫。他面皮白净,保养得宜,与风尘仆仆、甲胄未卸的朱振形成鲜明对比。
巡按御史周铁,一身青袍,面容清癯,眼神锐利如刀,坐在张文锦下首,不言不语,只是目光在朱振和李雄身上来回逡巡。
堂下,书记官正用抑扬顿挫的语调,诵读着刚刚润色完毕、墨迹未干的报捷文书:
“……仰赖陛下洪福齐天,圣德巍巍,感召神武。我大同镇文武同心,将士用命。巡抚张公,运筹帷幄于帷幄之中,决胜千里之外;巡按周公,激扬士气,明察秋毫,使三军感奋,效死争先。总兵官朱振,虽受命于危难,实赖二位宪台之明训,方能亲率敢死,摧锋陷阵,侥幸得创顽虏……”
朱振垂手侍立,听着那与自己亲身经历大相径庭的华丽辞藻,脸上如同覆盖了一层寒霜,没有任何表情。
肩头的箭伤在烛光下隐隐作痛,如同此刻心中的冷刺。
他身后的李雄,嘴角却几不可察地撇了一下,随即迅速低下头掩饰。李雄心中翻腾:“嘿,好一个‘运筹帷幄’、‘激扬士气’!城头血战之时,二位大人怕不是在暖阁里品着香茗,谈论风月吧?这泼天的功劳,倒成了他们教化有方了!军门出生入死,倒成了‘侥幸’?真真……”
文书终于念毕,堂内一片沉寂。
张文锦缓缓放下茶杯,脸上