叫他老陈。曾经,这个名字在本地商圈也算响亮过一阵。此刻的他,穿着一身明显不合时宜的深灰色西装,虽然质地尚可,但皱巴巴的,袖口和领口边缘能看到细微的磨损。头发梳理得还算整齐,却掩不住两鬓新添的霜白。最令人印象深刻的,是他那双眼睛——曾经在谈判桌上锐利如鹰隼,如今却布满了红血丝,眼神浑浊,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茫然和刻意维持的、摇摇欲坠的体面。他手里拎着一个半旧的公文包,鼓鼓囊囊,却显得异常沉重。
破产清算已经过去三个月,法院的封条早已撕掉,但无形的枷锁似乎从未离开。他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,每日机械地出门,漫无目的地游荡,躲避着可能遇到的旧识,躲避着那些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。家?那个曾经象征着成功与温暖的港湾,如今只剩下妻子无声的叹息和女儿小心翼翼、生怕触痛他的眼神。他害怕回去,更害怕面对。
公园的长椅,成了他暂时的避难所。这里没人认识现在的陈国栋,没人会关心一个失意中年人的落魄。
他习惯性地走向那张熟悉的长椅,准备像过去几天一样,在这里耗掉又一个无所事事的上午。然而,就在他即将坐下时,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告示板上的那行字。
“成功的定义是什么?”
老陈的脚步猛地顿住。像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,他僵在原地,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那八个粉笔字。一股强烈的、混杂着羞耻、愤怒和巨大空洞感的情绪,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,让他几乎喘不过气。
成功?这个词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,狠狠捅进他尚未愈合的伤口。
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。
三年前,也是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。市中心最高档的写字楼顶层,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整个城市匍匐的风景。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,他意气风发,笔尖在数千万的合同上划过,留下龙飞凤舞的签名。闪光灯此起彼伏,记者的话筒争先恐后地递到面前。“陈总,作为本市新晋的行业翘楚,您对成功的秘诀有何见解?”他侃侃而谈,自信满满,言语间是对未来的无限憧憬。那时的他,是成功的化身——豪宅、名车、妻贤女孝、众人艳羡的目光……成功的定义如此清晰而具体:财富、地位、掌控感。
画面陡然切换。刺眼的法院封条贴在办公室大门上,曾经簇拥在身边的“朋友”和下属消失得无影无踪。他独自一人,站在空旷得能听见回声的办公室里,看着工人面无表情地搬走那些昂贵的红木家具和象征着身份的摆件。空气里弥漫着尘埃和失败的味道。他试图挺直脊背,维持最后的尊严,但指尖的颤抖出卖了他。
然后是那个昏暗的下午,他走进当铺。柜台后的老掌柜眼神浑浊,却带着洞悉一切的漠然。他默默递上腕间那块跟随他多年的金表,那是妻子在他第一个公司周年庆时送的礼物。老掌柜对着灯光看了看,又掂了掂,报出一个低得让他心口发凉的价格。他没有争辩,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,只是麻木地点点头。当铺里特有的陈旧气味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屈辱感,几乎将他淹没。他攥着那几张薄薄的钞票走出当铺,阳光刺眼,他却觉得浑身冰冷。那一刻,他清晰地意识到,他曾经定义的成功,连同支撑它的所有东西,都像沙堡一样,在潮水中彻底崩塌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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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成功?呵……”一声压抑的、带着浓重鼻音的嗤笑从老陈喉咙里挤出来,充满了自嘲和苦涩。他猛地抬手,想狠狠擦掉那块告示板上的字,就像擦掉这段不堪回首的记忆。手指颤抖着伸到半空,却又僵住了。
擦掉又有什么用?能擦掉过去吗?能擦掉银行账户里刺眼的赤字吗?能擦掉妻子眼中深藏的忧虑吗?能擦掉女儿从贵族学校转到普通公立学校时那强装的笑脸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