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本不该多看,可脚步却不由自主停了下来。
因为那页纸上,第一行字写着一首从未听过的名字:
《路灯爷爷》。无需修改
黄素芬的指尖在纸条边缘轻轻摩挲,那张被雨水打湿了一角的便签纸上,字迹已经有些晕开。
她把它夹进清洁车最底层的隔层里,像藏起一颗不该落地的种子。
活动中心的孩子们还在排练。
稚嫩的歌声穿过走廊,在空旷的厅堂里回荡:“路灯爷爷不睡觉,守着街角到天亮……”旋律温柔得近乎天真,可每一声“叮咚”伴奏,都像是从旧年锈蚀的铜铃里敲出来的。
黄素芬没有再靠近,只是站在门后阴影处,听着听着,忽然觉得胸口发闷。
这调子她听过——不是现在,也不是昨天,而是三十年前某个冬夜,码头工会小楼顶阁上传来的口琴声。
那时父亲还活着,常在深夜哼一支没人会唱的曲子,说“这是记人的歌”。
后来他被带走,那支曲子也就断了。
可如今,它竟以童谣的模样,重新爬进了孩子们的喉咙。
她低头看向自己布满裂纹的手。
这双手扫过无数角落,记得每一寸地砖的缝隙,也记得那个雨夜,她在焚化炉旁偷偷拾起半片未燃尽的纸,上面写着“丙组签到,七人未归”。
“丙字藏心,零柒不忘。”
歌词里的谐音像一根细针,扎进记忆深处早已结痂的伤口。
她猛地抬头,望向舞台方向。
灯光下,一个穿红裙子的小女孩正领唱副歌,笑容灿烂如春阳。
可就在那一瞬,黄素芬仿佛看见小女孩身后浮现出一排模糊的身影——他们穿着旧式工装,胸前别着编号牌,齐声低语,却无人听见。
她踉跄后退一步,扶住墙壁才稳住身子。
这不是巧合。
有人把名字缝进了旋律,把历史藏在了纯真之下。
而传播的方式,已不再需要命令、不再依赖组织——它开始自我复制,像病毒,像风,像一场无声的觉醒。
当晚,她在值班室翻出社区过去半年的所有文艺报备记录。
那份《路灯爷爷》的提交人栏写着:“周秀英,68岁,光明里12栋”,地址真实,电话畅通。
但她查了户籍系统,全市并无此人。
再查合唱团家长群聊天记录,发现“周秀英”的语音消息是文字转录,从未发声;照片是一张泛黄的老妇人黑白照,背景隐约可见守灯广场的旧铁塔。
黄素芬关掉电脑,窗外雨势渐大。
这是一种生态——记忆的野生化。
它不再依附于权力结构,也不再仰赖英雄归来,而是悄然寄生在日常之中:一首歌、一片陶瓷、一段低频噪音、一纸伪造捐赠……它们彼此呼应,形成一张看不见的网。
而网的中心,或许早已空了。
但网本身,已经开始呼吸。
与此同时,疾控中心地下二层的冷光灯下,郑其安盯着屏幕上的基因序列图谱,久久未动。
编号R931的样本,最初登记为“1984年环境暴露人群后代生物标记追踪项目”。
如今却被划入“跨代神经记忆表达研究”课题。
他在论文附录中反复读到那句话:“三名受试者家属报告梦境异常,内容高度一致:黑暗礼堂、点名声、穿蓝布工装的男人喊‘下一个’。”
他的手指微微发颤。
廖叔曾告诉他,当年周影主导建立这套隐秘档案体系时,说过一句话:“如果有一天我们都不在了,就让血记住。”
原来不是比喻。